超声室的故事（四十五）不舍
临江仙
秋月空随流水，清风又送离樽。原来风月载情真。丁香句未冷，芭蕉不辞春。
红叶枝头摇曳，碧云天外轻分。相思尽处不言深。谁知今夜梦，月华流照君。
秋天总在措不及防中给人一些感伤，陈飞认为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别离滋味，就像萧萧落叶在袅袅西风中要告别枝头的必然。
星期天傍晚，天空灰蒙蒙的，时而有雨滴东一滴，西一颗，小站没有了往昔的喧闹，陈飞来车站接父母，父母从老家来，老家距离里。
夜幕低垂
灯光抚着他们的背影
弯曲斑驳、湿漉漉的样子
风从远方吹来，空气清冽
觅食的麻雀缩着头
跳来跳去
淡淡的雾
给安静的夜披上了
一袭轻纱
像梦的底色
母亲似乎比一年前更胖了，虽然还是那样有精神，可是上几级台阶就要歇一会，喘喘气；父亲好像瘦了，比以前更沉默，没有精神头，而且走不到一百米就要坐下来歇会，然后才能继续走。陈飞望着他们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：有担心，他们身体都不好，都有高血压；有生气，如果不是自己在电话里狠狠地吓唬他们，他们还不会来，虽然已经贷款为他们买了房子，但是那可怜的房子一年之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天主人来伴陪它；更多的是心疼，父母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，尤其今年，显得孤独苍老，丝丝白发儿女债，粒粒深纹岁月痕。
陈飞哥哥陈放在北京工作，也说要把父母接过去，但陈飞知道，按哥哥现在的条件，根本无法安顿父母，自己生活尚属艰辛。自己学医，照顾父母应该更好些，她这样想，可父母却偏偏不按她的思路走。
星期一早晨，天空晴朗，小区里白桦树、糖槭树、美国红枫、蒙古栎、紫叶稠李叶子绿的、*的、红的、紫的，像一副色彩未干的油画，不时有几片叶子飘落，贴在润湿的步道。
“别回去了，以后时间长了，就和小区里那些老人熟悉了，跳舞、打扑克、下棋都行。”陈飞边走边和母亲说。
“不了，等检查完，给我开点药，我和你爸下午就回去，你不知道，医院大夫都都认识你，你打个电话，他们对我们可好了。”
不出陈飞所料，父母心脏都不好，二尖瓣、主动脉瓣反流、左房大、左心功能减低，母亲的可能更重些，父亲的下肢动脉粥样硬化很重，股动脉和腘动脉都有不同程度狭窄，足背动脉近闭塞了。
医院，打了辆出租车。
“这是家里的钥匙，你们先回去吃点东西，休息一下，等检验和CT结果出来，我找医生看看用点什么药。”
“快回去忙吧，那么多病人呢。”母亲接过钥匙，父亲没有说话，也没有表情。
陈飞边往科室走边思虑父母的病情，手机响了，“陈飞，你订的超声医学杂志在医务通道。”
当快递员把杂志递给她时，陈飞注意到快递小哥的胳膊。
“您这胳膊怎么了，受伤了？”
“没有啊，就是这几天胳膊肘往下感觉特别酸痛，可能凉着了吧。”
“您这得检查一下，看看是不是肘管综合征。”
“好，我一会就挂号找医生看看。”
陈飞刚一回诊室，文员小胖就偷偷对她说：“飞姐，飞姐，有一个看胸壁肿块的老爷爷，推车来的，家属说老人有阿尔茨海默病，什么是阿尔茨海默病啊？”
“就是老年痴呆症，老年人现在患这种病也不少，挺可怜的。”陈飞在小胖耳边小声说。
小胖伸了伸舌头。
陈飞检查他左侧胸壁肿块，呈囊实混合性团块，形态不规则，内部回声杂乱，肋骨包绕肿块中，并有明显的破坏，边缘可见少许血流
陈飞考虑有可能是结核，又有点不确定，准备请求会诊……主任的意见考虑结核或者间皮瘤类的。
下一个患者是看肘部，骨科医生怀疑肘管综合征，陈飞一看正是快递员。
他左侧肘部图像是这样
陈飞觉得尺神经受压了，原因是肘部的这个肿块，它藏的比较深，表面摸不到。陈飞第一想到的是肿瘤，很有可能是肉瘤，太年轻了……
中午下班，陈飞匆匆赶到家里，母亲看她满脸的倦意。
“饭妈妈已经焖好了，我不敢使这个燃气灶。”她有些愧疚的样子。
“没事，我来炒菜。”陈飞笑着说，“别回去了，上午都没有功夫找医生去看病，开药，我下午去。”
“那就明天早晨回。”妈妈的话从来都毋庸置疑。陈飞特别了解妈妈，她决定的事是谁也劝不了的，小时候父亲就有病，妈妈靠缝纫活维持家里生计，后来妈妈又去市场卖小百货供孩子上学，市场不行了，妈妈又卖过水果、炸过麻花，最后因为家里离小学校近，妈妈就开了一个小饭桌……一直到哥哥和她大学毕业，妈妈也干不动了。妈妈说话从来一言九鼎，她总是为别人着想，陈飞眼睛湿润了……
第二天早晨，清新凉爽的空气从窗外飞进来。
“妈，你俩留下来不行吗？我照顾你们还能方便点。”
“回去，我想过了，你工作太忙，看看每天累的，你一上班，家里剩下我们俩，没意思啊，就剩下玩手机、看电视了，你回来还得照顾我们，也捞不着休息，家里那边我们改装的车库挺好的，冬天也不冷，左邻右舍都可好了，有点什么都给我送，没事就一起打扑克，可开心了，我们有退休金，劳保，还能卖点废品，左邻右舍，街坊邻居都给我们攒着……”
陈飞望着他们的背影，妈妈臃肿的身躯，爸爸瘦弱佝偻的脊背，眼里噙满泪水……
一束阳光漾下来
一片树叶飘下来
一座秋天漫下来
你问我离别有多重
眷恋的又一次深情
走在时光的隧道里
四季、昼夜单调轮回
我却再也无法做到心如止水
两只手捧着昔日时光
沿着背影方向
掩饰不了内心的慌张
蹒跚步履、满头银霜
怕回眸，盼回眸
一码不扫，可以扫天下？
任传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