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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声说误诊每个医生心里都有片墓地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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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中国青年报


  原标题:大声说误诊


  年6月16日,石家庄,医院手术室内,医生正在使用一台“三头四臂”的第四代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对患者实施治疗。视觉中国供图(资料配图)

急诊病例研讨会至今已经办了60届,医院的急诊科医生,如今还有专科医生参与。受访者供图

《临床误诊误治》杂志。受访者供图


  年2月12日,医院门诊大楼内人山人海。视觉中国供图(资料配图)


  年4月2日,医院门诊大厅,市民通过机器人查询相关就医信息。视觉中国供图(资料配图)


  堆在储存柜最底层的那堆“废纸”,陈晓红固执地阻拦任何人扔掉。


  那是一叠画满“正”字的表格,每一笔表示一个逝去的生命。


  年,医院医务部工作的陈晓红,把经手的死亡报告单,画“正”字计数。眼下,白纸早已泛*,表格里的数据被录入计算机里。71岁的陈晓红再也不用画“正”字计数,只要在计算机里“跑一下”,误诊病历的数据会弹出屏幕。


  究竟经手过多少份误诊的病历报告?她记不清具体的数字了,“大约30万份吧。”她见证过梅*在上世纪70年代消失,又卷土重来,误诊率最高时达到60%,如今,所有医生都认识了它,极少误诊。在《临床误诊误治》杂志当主编时,她把当时少有人知的胃食管反流及其综合征等多种疾病,推到公众眼前。


 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。就像攀登一座医学高山,分支众多的专科是从正面拾级而上,而研究误诊则是从背面翻越,同样要经过陡坡和峭壁。如今,退休多年的陈晓红还在向上爬。她已经成为中国研究误诊最多的人之一。


  每个医生心里都有片墓地


  许多双眼睛在
  可上世纪90年代初,当她和同伴写好第一版《误诊学》时,却被大大小小的出版社拒绝,“医生都要写经验,你这写的是反面”,更何况,从来没有一本医学书籍以误诊为主题。为了让新书顺利出版,她鼓起勇气,拜访当时的医学“大咖”,请他们帮忙写序。


  吴阶平向她敞开了门。这个中国泌尿外科先驱者、两院院士、周恩来的医生,丝毫不掩饰地向初次见面的晚辈坦承他犯过的错误:他曾建议一个慢性前列腺炎患者尝试热水坐浴,没多久病人反馈,不起效果,他追问坐浴的方式,病人回答,“不就是洗洗屁股吗?”


  说到这里,向来温和的吴阶平蓦地站起来,提高了声量,“这不是怪我吗,没有说清楚。”


  “您已经离开临床多年,为什么对这些小事记得如此准确呢?”陈晓红忍不住问。


  “这可不是小事。”此后,吴阶平总会叮嘱每个细节,希望不要延误病人的治疗:用什么样的水盆、加多少量的水、怎样不断加水、为什么不能用浴盆或洗浴代替……


  他一边回忆,一边来回踱步,甚至把出现误诊的起因揽在身上:“这个责任不怪青年,责任在我们老同志,没有把以往的经验及时传给青年。”


  为了支持陈晓红,他挨个通知当时在北京能找到的医学界院士,参加新书出版的研讨会,“这也是我想做的事情,被你们做了,我很激动。”


  被誉为“中国外科之父”的裘法祖接到了研讨会的邀请,他回信,“对未应邀到会表示歉意”。后来,他特意约见陈晓红,给她打气,强调误诊的规律值得探讨:国外有人研究犯罪学,不是教人犯罪,是为了避免犯罪;同样,研究误诊不是教人误诊,而是要减少、避免误诊。


  那本书总结的误诊规律,如今在计算机的重复核算下得以验证、更新。只不过,原先人工计算的份误诊病历,如今扩充到30多万份。《误诊学》甚至被盗版,翻译成繁体字,流行于港台,出版社想要维权,陈晓红不同意——她想让更多人看到这本书,哪怕看的是盗版书。


  年,陈晓红去《临床误诊误治》杂志当主编。在那时,医疗纠纷开始增多,把许多医生缠得焦头烂额。承认误诊,无异于自找麻烦。但一批老院士、老医生,愿意说一些刺耳的话,把封笔之作留在了这本杂志上。


  上世纪70年代初写出多万字《腹部外科学》,影响当时数万名外科医生的钱礼,早已宣布搁笔。但他看了杂志上的误诊分析后,主动撰写多篇反思误诊误治的文章,希望能“传帮带”,帮助青年医生迅速成长。


  中国现代耳鼻咽喉科创始人之一姜泗长,在从医的第55年,回忆起他做过成百上千例耳硬化症手术,牢牢记得唯一失败的一例:年左右,手术即将结束时,病人头部突然移动,他拿着镊子的手没来得及避开,将一块组织推进前庭。病人听不见了。


  他还回想起年那个患有较大上颌窦纤维瘤的16岁男孩。这是个预期会进展顺利的手术——姜泗长向来以快捷准确的手术受到同行的夸赞。但那个男孩最终因突发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,而术前没有准备足量的输血血液。事后,男孩的父亲主动安慰姜泗长,“姜院长做都失败了,那别人做,失败更是可想而知了。”


  “这比当面骂我更刺激我。”在往后的日子里,姜泗长总会想起那个男孩稚气可爱的模样。他把手术失败归因于当时年轻自满的情绪。


  姜泗长在回忆文章里袒露了若干个医疗失误。这些血淋淋的教训,推动他
  一本由外国医生撰写的书籍《医生的抉择》提到,每个医生心里都有片墓地。每当有因手术失误而死亡的患者,这片墓地会新增一块新的墓碑。医生也是普通人,需要借助失误成长,丰富经验。


  那些给杂志投过稿,愿意自揭伤疤的老院士,如今大多离开人世。陈晓红感叹,这些在中国现代医学史上留下痕迹的“大家”,在回望从医生涯时,极少提及成就,都在讲犯过的错误。


  谈误诊,是要解决问题,而不是制造问题


  如今,计算机帮助陈晓红找出了许多误诊规律。


  医院的医生都可能误诊:年轻医生误诊,大多因为经验不足,想不到是另一种病;老医生误诊大多因为经验太丰富,想当然。误诊不是A病被误诊为B病,而是A病可以被误诊为许多病,而许多病可以被误诊为A病。不同疾病之间盘根错节互相交织,相似的症状可能通往许多疾病,常见病的临床表现越来越隐秘、个体化。


  更麻烦的是,在今天,留给医生作出诊断的时间变少了。许多受访的老医生不约而同地提到这一点。送到急诊的病人,有时还没来得及被诊断,就已经断气。医生必须争分夺秒地与疾病竞争,学会果断地给出诊断,且必须诊断正确,否则容易招来官司。


  一个60多岁的牙科病人,多次补牙,依然牙疼,最后一横心,非要医生把坏牙拔了。医生在拔牙前给他做了心电图,结果发现,他的牙疼不关坏牙的事,是陈旧性心肌梗死。


  陈晓红发现,急性心肌梗死的病人临床表现可以是肚子疼、肩疼、背疼、牙疼等。年,她在误诊误治研讨会上呼吁,当医生发现病人有这些症状时,可以给病人做个心电图,“花七八块钱做心电图,能避免一次误诊。”


  扎进误诊病例30多年,陈晓红决定要做一个给临床医生提醒的人,“不要让诊断走弯路”。


  有时候,坏消息比好消息更让她兴奋。年,她听说,四川发生17例因病人肺栓塞死亡引发的医疗纠纷,要通过尸体解剖认定责任归属。她马上推着编辑出差,去当地核实信息,尽快发稿,“我国尸检率太低了,每一例尸检案例都特别宝贵。”


  新的疾病出现了,她和同事们紧跟不舍。年,医院的医生发来文章,统计了年至年诊治的30例抗NMDA受体脑炎,外院初诊误诊率高达%。这是个少有人了解的新疾病。全世界范围首例报道这个疾病是在年。


  这篇文章迅速引起编辑部的重视——必须马上刊登,提醒其他医生重视。慢慢地,医院不断公开分享相关的诊疗经验和误诊病例,医生送检意识变强,到了年,医院公布了位确诊抗NMDA受体脑炎的患者,只有43人曾被误诊。


  再早些年,汪忠镐院士研究胃食管反流综合征,发现这个病长期被误诊,分散在呼吸科、心血管科、耳鼻喉科、牙科等。这个发现倒逼着编辑部在网站上开辟“
  在编辑部,每每碰到好文章,编辑总会大声念出来,与同事分享。医院看不好的病人,医院里,马上确诊为黑热病,那是当地的地方性疾病。医院诊断流行性出血热,医院,医院的医生更常接触被老鼠咬的农民。


  每个地方性疾病都值得重视。早年,编辑部极少收到来自*的投稿。陈晓红着急,辗转联系一个*医生,邀请医生投稿。慢慢地,来自*的稿件变多。


  来自全国各地的投稿人,绝大多数是临床一线医生。陈晓红分析,相比基础研究,大多临床医生更容易接触误诊案例,一旦刊登稿件,对医生的职称评定有帮助。也有医生在投稿时说,专家审稿的建议,能帮助他更深刻地认识他的错误,避免再犯。


  为了提高稿件水平,上世纪90年代中期,陈晓红医院各个专科最资深的退休主任,聘到编辑部,共同评审从全国各地寄来的投稿。


  那些在临床上干了大半辈子的老主任,对这个新任务兴致勃勃。有人常常一边读稿一边嘟囔,“我在临床时见过这个案例”;有人看到投稿写得乱,忍不住上手逐句修改;还有人读着读着就拍桌而起,“这简直是草菅人命!”


  有时遇到连他们也没见过的案例,老主任们会一遍遍讨论,翻书,找答案。编辑部的几个大书架,很快塞满了最新的医学书。


  许多医生说,误诊在推动着医生,进一步认识人类的身体。其实,《临床误诊误治》的创刊人冯连元,最初也是为了汲取同行的误诊经验,才创办了杂志。当时,中国消化病学奠基人张孝骞支持了他的想法,但也提出担心,“这个名字会不会惹事?”


  思前想后,冯连元提出解决办法:文章隐去患者、医生的名字,并适当修改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,以免暴露患者的个人信息。“办这个杂志,是要解决问题,而不是制造问题。”


  误诊是系统性难题


  30多年过去了,现代医学在精进:机器人取代了人,看CT影像;3D打印能打印出人体组织;以往,手机影响心脏起搏器工作,但现在两者直接相连,手机追踪患者心脏健康……但误诊依然每天在临床上发生。


  医院呼吸科医生何权瀛认为,要解决误诊,是系统性工程。一方面,人类所掌握的医学知识越来越多,越来越深,医学院的学制从5年制变为6年制,再增加到8年制,但医学生到了临床,依然感觉知识不够用。医学专科越分越细,许多医生只专注研究一个专科的其中一种病,当患者有多种疾病,就容易漏诊。


  “就像用钻打洞,越钻越深,最后,看不见洞旁边的地方。”何权瀛比喻。


  他研究睡眠呼吸暂停20多年,发现这个疾病可能会引发冠心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等其他疾病。问诊时,他喜欢给病人画图,在纸上列明各种疾病,刨根问底地问,再寻找每个疾病之间的关联。但有病人不愿回答过多的提问,“你这个大夫这么烦人,给我开药不就完了。”


  医患互相不信任,是导致误诊的原因之一。有的未婚女性肚子疼,故意向医生隐瞒了个人性史,导致医生找错病因,而没想到是宫外孕。有时,延误治疗的后果将伴随这些女性一生——切掉一半输卵管,相当于降低一半受孕机会。


  患者如今能从各个途径获取医学知识,但何权瀛认为,公众的卫生知识水平依然不够,更重要的是,患者不如过去那般能够包容、允许医生误诊。这也造成尸检率减少,当家属通过尸检报告发现误诊,医院打官司。


  前几年,《临床误诊误治》编辑部每年都会迎来几拨儿不速之客——患者拿着一叠病历,希望编辑部帮忙评评理,“你们判断一下,我们这是不是误诊了?”


  陈晓红总结,这种态度源于知识不对等。当病人躺在床上接受检查时,他在仰视医生;但当医生也有看不懂疾病、下不了判断的时候,他也在仰视神秘复杂的医学宇宙。


  误诊研究是医学发展的同行者。检查技术的发展一度帮助医生判断正确,但陈晓红发现,过度依赖检查机器,成了新兴的误诊原因。


  30年来,误诊的概念逐渐变大,对医生的要求更严格了。过去,医生诊断错了疾病才算误诊,如今即使诊断正确,但是治疗用药不恰当,或是初诊判断错误,也算误诊。


  世界卫生组织曾公布,临床医学的平均误诊率为30%,其中80%医疗失误是由于思维和认识错误导致的。根据陈晓红搜集的误诊文献,近30年,文献误诊率维持在30%左右,没有明显下降,但文献误诊率不代表真实误诊率。


  “很难统计准确的临床误诊率。”何权瀛解释,我国临床死亡尸检率低,而尸检是最好、最准确发现误诊的方式。更何况,如今没有统一的计算误诊率的标准。


  那个在信息闭塞时代,为了获取经验而办刊的冯连元,如今已经在临床工作了近40年,攒足了经验。但他发现,即使有了经验,也会误诊。


  对于常见的疾病,医生需要根据对应的诊疗指南用药、治疗,但指南里的标准,并不能完全匹配于每个病人。比如,按指南规定,煤气中*病人要输液毫克烟酸,但冯连元遇见过超出想象的经验:用毫克,是指南的10倍的烟酸,才救回病人。


  还有个上海的病人,头疼一个月,希望降血压,但他的高压,低压75,属于正常范围。医院拒绝为他开降压药。冯连元询问发现,这个病人的血压常年比普通人的正常血压低,于是突破指南,开了降压药。病人头疼的症状慢慢缓解了。


  超越指南用药,极其考验医生的勇气。如今,为了避免过度医疗,系统能自动识别医生的用药量,一旦发现超出指南的规定,会对医生罚款。而且,一旦发生医疗纠纷,将根据指南认定责任归属,医生必须解释清楚,为什么不按指南的要求开药?


  冯连元总结,制定指南是大进步,给全国医生规定了标准,但每个人合适的用药量是不同的,要理解个体差异。


  “就像把个螺丝钉安装进螺孔里,某些螺丝就得垫张纸,才能精准安装。”他说。


  于是,退休多年的冯连元还在研究误诊。他引用数学模型,弥补不精准的问题,找到垫螺丝的那张纸。


  医生们定期坐在一起,自我纠错


  曾有些年,孟庆义会以主任医师的身份,出现在医院的讲台上,开讲第一课。


  坐在底下的是从全国各地来的进修医生,医院“跺个脚地都要抖三抖”的技术能手。


  他的第一课,就讲误诊。他不谈那些高大上的疑难病,就从日常临床工作上那些“想偏了”的故事讲起。


  一个老年人晚上睡觉后,家人呼不应推不醒,连夜送来急诊。医生判断,处于昏迷状态一定有重病,于是开了各项检查,还紧急叫来了只在白天上班的核磁共振检查的医生,却找不到病因。直到早上6点,老人突然醒来,看着面对的医生一脸诧异,“我怎么在这里?”原来,他只是吃了两片安定药。


  他还举例,流感高发期的发热患者,容易被误诊为流感。其实,病人可能是其他疾病,如泌尿感染、脑膜炎、破伤风发作等。


  他还记得,年,他博士毕业刚进急诊科工作,急诊科来了一位昏迷的年轻人。医生花了4个多小时做了各项检查,依然找不到昏迷原因,最后,从外院请来一位高压氧科的专家,才知道病人是一氧化碳中*。他后来从一本英文书上读到,“非外伤性昏迷的年轻患者,首先考虑中*。”这些经验在后面的工作中终于发挥了作用。


  “医生要时刻保持警觉状态,不断给自己提问题,为什么是这种表现?会不会误诊?”他形容,医生的工作状态是如履薄冰,必须强迫自己突破临床思维和认知。这门课程后来成了王牌课。


  他经常听到病人抱怨,“医院没诊断出来,来了您这才知道是为什么。”孟庆义帮同行解释,“县医院的医生也不是水平差,你的疾病在早期没有表征”,而他正确的诊断是在前人错误的基础上,不能贬低前人的诊断。


  医学领域仍有许多谜题,等待解开。孟庆义常年研究疑难疾病,曾遇到一些“靠不上边”的病,既不像既有的疾病,也不属于某个专科,更没有记录在中外任何医学书籍里。许多时候,与这类疾病对抗,要经过一系列失败的尝试后,才在最后试赢。


  在医院,每两个月,有这样一组医生聚在一起,分享临床上遇到的“谜题”。医院的医生轮番上台,真实地讲述他们经历过的疑难病例。他们分享经验时,也能够接受同行的审视。对于疑难案例,如何抽丝剥茧找到最后的答案。这过程中也不乏有的案例初诊存在漏诊,或者存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现象,随着患者病程进展,逐渐梳理出患者的主要疾病及同时存在的疾患。


  首都医科医院急诊危重症中心主任米玉红是这个研讨会的常客。她们有时也会针对死亡病例进行严肃的讨论。甚至会吹毛求疵,分析整个诊断过程中的细节,深究有没有存在不完美的地方?或者,哪些地方下次还能做得更好?


  这种自我纠错的能力,对于急诊科医生太重要了。


  米玉红研究了17年肺栓塞,接触过至少上千位肺栓塞的患者,每一个患者的临床表现都不同,绝不止指南里提到的症状。更重要的是,在急诊科,主动脉夹层、肺栓塞、急性心肌梗死这三种致命性急症的临床表现相似,相互独立,有时又互为因果,极其容易混淆、误诊。这三种疾病的治疗方法又是背道而驰的,更是考验急诊医生的决断力、经验和医学功底。


  这样的研讨会至今已经办了60届,医院的急诊科医生,如今还有专科医生参与。他们定期坐在一起,没有藩篱地讨论彼此的误诊经历,并在日后极力避免。


  米玉红记得,有一次,一个医生在讲台上提到一个病例,患者医院就诊,而后转院才得到确诊。下台后,这个医生平静地走到她面前,轻声提醒,“刚刚说的(误诊),医院。”


  让医生敢说


  敢于面对误诊、漏诊的医生不少,但敢于开口的医生是少数。米玉红曾给《临床误诊误治》杂志投稿,写她在急诊接触一位右上肺动脉缺如的病人,初诊被误诊为肺栓塞的过程。推动她大胆公布的动力是,她对自己专业水平有自信,想借此机会,提醒同行,“我研究肺栓塞17年,我知道急诊圈里,大家共同的难点在哪?”


  但对于那些更年轻的医生,公开谈论误诊需要极大的勇气。事实上,哪位年轻医生不是在上级医师或主任不断纠错中成长起来的呢?


  孟庆义理解年轻医生的顾虑。对年轻医生来说,发生误诊是件很痛苦的事,会感觉沮丧,“过去,大专家发现年轻医生误诊,发脾气,可是会摔病历夹的。”但慢慢地,年轻医生经验多了,脸皮厚了,不用主任提醒,自己就会去翻书。


  孟庆义强调,绝大多数误诊不造成后果。这与陈晓红的误诊研究结论相似,在过去30年的误诊病历里,大多数误诊不会对患者造成影响,只有极少数致死致残。


  但大多医生更愿意关起门来,在行业内讨论误诊,“这毕竟(对病人)不是一件好事”。


  出于良知,何权瀛愿意公开发声,做沟通公众和医学界的桥梁。他发现,最近几年,极少有官员或医生愿意公开讨论误诊,而误诊误治也没医院水平的标准。


  “误诊已经成为老生常谈又避而不谈的话题了。”何权瀛说,医学界不该掩耳盗铃,因害怕惹上官司,影响名誉,而忽视不提误诊,这会影响公众对误诊的
  这种避之不谈的氛围,也影响了陈晓红的研究。她曾经在年成立误诊误治研究会,得到许多院士支持,但后来,有人担心这个名字会惹来麻烦,改为“医疗质量研究会”。


  早年,在医学期刊发论文,能帮助医生评职称,这一度让陈晓红不愁缺稿。当时,一位行内人评价,其他医学杂志是小白鼠期刊、兔子期刊,只有《临床误诊误治》在讲人。但最近几年,评价医学杂志的标准改变了,基础研究、课题研究更容易受到重视。《临床误诊误治》杂志里,与误诊有关的文章越来越少,页数越来越薄。


  陈晓红开始把研究重心挪到误诊大数据研究上,她舍不得放下误诊研究。她看到每年仍有多篇误诊的文献,刊登在各大平台,“如果我不干,这些珍贵的文章就死了,它们需要有人来唤醒、收集。”


  有医生在短视频平台上介绍自己的误诊故事。陈晓红兴奋地找来团队的年轻人,“我该如何把这个病历扒下来?”她最新的苦恼是,文献资料记录了相对滞后的病例,有些医生写的甚至是数年前、十年前的案例,“太旧了”,跟不上当前医疗的发展。


  她唯一想到的解决方案是,鼓励更多医生敢说,勇敢真诚地分享临床上的误诊案例。只有这样,才能广泛地第一时间搜集到最新的误诊案例。


  陈晓红依然走在这条少有人走的路上。她一点儿也不感觉孤独。她招聘一批年轻人,不仅包括医学生,还有计算机专业毕业的程序员。她能看到前方最光亮的地方,是医生接诊时,随时用上她攒了30多年的误诊病历、规律。


  支持她的人,还包括一位马来西亚的华人医生。他开了一间小诊所,从年就订阅了杂志。前几年,他专程来找陈晓红,希望购买、使用这个数据库。


  即便到了现在,医学界依然在“误诊有没有学”方面有争议。有的医生坚持误诊无学,只是医生零散的临床经验总结,“不是所有现象都叫科学”。但孟庆义却认为,误诊的规律是复杂、高深的,教科书写不出来的,一些专科医生也无法提炼,必须用物理、化学、心理等其他学科的思维去思考误诊。


  “误诊是高级学问。”孟庆义说,它应该成为医学研究那颗皇冠上的明珠。


  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魏晞来源:中国青年报


  年01月26日05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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